我的爺爺,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蠶農。他的一生都在和蠶打交道。他是一個不喜歡與人交往的人,常常被人用古怪來形容。他的性子很冷,常常闆着張臉,獨獨看到蠶時就會從骨子裡透出笑意,彎起的眉眼比冬日暖陽還要明媚。他養了一輩子蠶,蠶也陪了他一輩子。
每當冬雪消融,萬物複蘇,天氣還帶着令人膽顫的寒意時,爺爺就開始了春蠶的養殖。都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在我看來爺爺和詩中的春蠶是一樣的,他盡其一生忠其一事,與蠶相伴到老。還記得前幾年冬季回家過年時,那時爺爺的身體已不是很好了。手腳因帕金森的緣故,動作時總是微微顫抖,奶奶也不停地勸他别再養蠶了,好好休息。但是這時平時從不會與奶奶反着來的爺爺卻執拗得不得了,依舊開始準備春蠶的養殖工作。到後面每當和奶奶談起這件事,奶奶總是噙着苦笑地說,“他啊,這輩子就這件事和我過不去,真的是霸蠻。”
想起幼時我還在農村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時,院子裡種着好大一棵桑樹,我常常喜歡環抱着那棵樹,用盡全力想把那棵樹全都“攏入懷中”,可惜每次都不順人意。在當時的我眼裡,爺爺的寶貝有兩個,一個是蠶另一個便是這棵桑樹了。于是乎我總是費盡心思地想與他們争寵,今天把幾隻蠶寶寶藏起來,明天薅掉幾片桑葉故意扔在爺爺面前。每每這個時候,爺爺總是會假裝打我的樣子然後收拾好我的“殘局”,所以那時的我總是傷懷于為什麼爺爺總是不喜歡和我玩,卻老是盯着一些蟲子看,常常為此暗自神傷很久。爺爺不喜歡我這個刻闆印象也就留在我的心裡很久很久,直到那個春天才改變,那是個不太好的春天也是一個極好的春天。
那年的天氣不太好,桑樹上的葉子都枯黃了長不出新葉,蠶寶寶的存活率也很低。爺爺因此每天悶悶不樂。他常常盯着那些蠶發呆,一發就是一個下午。縱使一開始的我對這個情況還有些幸災樂禍,但是看到爺爺的臉擔心得皺成一團時,我還是十分郁悶。心中的不平衡就像一顆瘋長的種子瘋狂地在我腦中蔓延,所以,那時的我一氣之下,把所有僅剩的蠶寶寶趁爺爺不注意都丢進門口的小池塘裡。還記得那時候,極少發怒的爺爺,一氣之下擡起一隻手,那隻手帶這些風掠過我耳畔,眼中蓄滿了眼淚等待着那一巴掌的到來,可是終究那個巴掌還是沒落在我身上,爺爺打了他自己。
那時我愣住了,腦子一片空白,内疚和不理解像一個蠶房緊緊地将我裹住再裹住,讓我難以呼吸。淚水如決堤般湧出,爺爺看着我沒有出聲,最後歎息一聲離開了。春日的寒涼萦繞在房間,如墜冰窟。向來溺愛我的奶奶這次也沒有第一時間來抹去我的淚水,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我哭完後,從衣櫃裡默默拿出了幾件裙子,那是每年生日爺爺送給我的。奶奶如枯樹枝般的手輕輕地拂過柔軟的衣間,她看了看我,如古潭般的眸中漾着無奈,卻如利劍直戳心髒。或許我真的錯了,在那個春天。
或許童年的執着和不理解,在那個春天如春光乍瀉般将心底的陰霾陳霧一掃而空。那每年一件親制蠶絲織成的衣服織起了我的成長。或許愛并不是隻有如盛夏熾熱的烈陽般如此耀眼奪目又光芒萬丈地直接溫暖我們。也可以像早春時的陽光帶着些微微涼意,在不知不覺,如蠶絲一般柔若無物慢慢滋養我的心靈,最後聚成細膩又磅礴的力量充實我包容我。
纖纖蠶絲編織了爺爺的一生,也綿延了思念。蠶思如秋水般繞指的溫柔,細膩入微地蘊着爺爺的愛,也記錄了那段輕盈飄逸溫柔至極的時光。思念如蠶絲般細膩入霧,輕柔如煙,将一直持續,伸遠、萦繞在心頭,在每一個春天。
文/龍昱姗
23級文學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