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14日,冬。
未名花的香氣混合在冷冽晚風中,熏染常青的松柏,冷卻最後的煙火。最該記住的,應該是飽滿的胃部,是溫暖的毛衣,是紅通通的臉。
晨風攜雨,天窗模糊。紅炭火生出的煙強硬撬開玻璃窗,小時候我就藏在被子裡,越藏越深,越藏越深。今年也學着早起,擠在外婆身旁,去扒拉鮮豔而寡淡無味的紅瓜子。松子和開心果則很省心,自己就咧開了嘴。 以前還有糖冬瓜,糖桔子,糖蓮藕,今年那被塑料紙包住的糖桔子藏的隐蔽,沒有小孩想看見它們,隻是,燈芯糕一如既往地辣嘴。
外婆今年興緻好,太陽天一起把手泡在水裡,刷完馬蹄的手各個紅嫩,在泥水裡宛若挖出來的藕。
她和我們一起洗水果,将年貨擺在九宮格的盒子裡,家裡的零食多種多樣,但是她總是堅持着那些小孩子不太喜歡的幾樣。
她說自己記得每個客人的口味,我想,那些點心是她們年代久遠的最愛。
我們家小孩子多,大人聞不到濃重氣味一樣湊在炭火前打牌,我們便清掃整個老屋,頂樓佛堂昏暗,戰戰兢兢爬上梯子,清掃灰塵。
辛苦一天,最期待的不過圍在火爐前,打開偷偷買的雪碧。汽泡在空氣中炸裂的聲音很響,幾個杯子碰在一起。窗外高大的白山茶樹吐着幾個花苞,像是怕我走之前看不到,開的比我見過的山茶都早。
爆竹聲黑夜到白晝,響聲不絕,三月底也不會停。年夜,十二雙筷子齊齊開動,銅爐火鍋裡,幾片香菇争先恐後咕噜咕噜冒出滾燙的湯面。
曾經寡淡無味的滾燙茶湯越來越有味道,缺少熱量的身體叫嚣着喜歡,像是把在學校失去的水分都補回來一般,臉被水汽撲得潤紅潤紅的。但是我更加喜歡清涼的松針水。被白糖浸泡的翠綠鮮嫩長松針蓋上蓋子封三日,氣泡般的奇妙口感像灌了一口清爽的風。
我想,本質上人是喜歡糖水的,捏着鼻子,所有飲料都是甜滋滋的。
零零碎碎的日子,被罵被笑的日子,哆哆嗦嗦的日子,野草瘋長的日子,不甘寂寞的日子,年年如此。
那個下午陽光燦爛,難得的天氣,椅子上,幾個有幾根白發的腦袋濕漉漉的,“你個笨蛋,快出來曬曬!”大姨頭也不擡,剪輯着表妹們跳舞的視頻,其實并沒有幾個贊。
大家都對三年前栽種的橘樹苗啧啧稱奇。它每年都能出人意料。果實不僅圓滾滾的讨喜而且甜的驚人。
人是越長越膽小的生物。小時候可以一句“新年快樂”就挨家挨戶找自己喜歡的小零食,如今卻不記得一張眼熟的臉的主人,所有的孩子怯怯躲着人,他們全都失竊,被偷走的卻從來不止是時間。
美好的日子越來越少,我知道自己以後會痛哭,但從來不願承認失去它的恐懼,自欺欺人一詞當真巧妙。
從前我最怕别離,昨夜煙火已盡,今早大家就坐車離開,他們走的時候笑着,而留下的我縮在被窩,眼淚側着流,誰的離開都能讓我難過。
後來,我也成了會讓人難過的人,自己卻偷偷找借口,說——“我是大人了”。
長大了,有不得已的事要做,對不起啊。我接受了大人的歉意,卻無法原諒自己。
時針撥到我從學校回家的那個晚上,藏在箱底的紅色毛線沒來得及織成圍巾,沮喪地被數落衣服穿的太少,苦情劇女主一樣把所有思念咽下,抱住外婆,完成新年的第一個願望。
弟弟妹妹期待我的禮物,狀似無奈攤手,奉上提前一個月就在挑選的禮物。
然後我感歎一句,我永遠想成為雪地裡那個穿着嫩黃小棉襖的五歲小豆丁,那時所有人都很年輕,沒有疾病,沒有死亡。
煙火年年,歲歲平安。
文/李宇晴
23級文學六班